《褐雾事件:阿格巴泽斯群岛干预始末》是综合梅珠撒政合国多位作者围绕阿格巴泽斯褐雾事件所作的调查而综合而成的文章。其分为三个部分。
一 情况模拟
褐雾是马兰那(Malamna)见过的最恐怖的东西。
可能“褐雾”也是Aglat语最后一个单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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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格拉尼(Aglanny)王国,作为一个很小的群岛社区在1年遭遇了一场宏大的海啸灾害。它或许由南陆海链的异变造成,顷刻之间将阿格拉尼的海岸城市与村庄悉数淹没了,导致六万人无家可归。马兰那和他的姐姐就是其中的一个家庭,在海啸期间,他家的大哥也死了。
马兰那今年十八岁,他姐姐林影(Linynn)今年二十岁。正值身强力壮,他们自发地对社区进行营救。
整个海岸原先美好的风光现在全变成了泥潭与瓦砾。马兰那瞥见一幅被冲倒的国旗,将其扶起,然后意识到这里正是原先半圆形市民广场的所在地,果不其然,在绕过原先广场中央大石灯柱的废墟以后,他们发现很多获救的居民与当地还尚未完全恢复的政府与警察部门在一起协调营救。
海鸥与秃鹫也正在组成同一个队伍。它们等在海岸。
根据我们所知道的资料,作为两个非常狭小的岛国,阿格拉尼王国坐落于稍大的岛国阿塔曼伊(Ataman’i)王国的西南方向,两岛国之间相距约一百千米的海洋。海洋的围绕让阿格拉尼成为一个自主的社区,依赖一个规模极其狭小的原生信仰宗教(被马兰那描述为信奉海洋生物的一神教)建立和他们的神之间的关系。小岛上的人们说Aglat语,通常被认为是一种阿格巴泽斯(Agpasesr)语言的方言,但是两者差距比人们想象当中大。在人种方面,有一种说法是,与阿塔曼伊不同,唯有这个小岛的居民是从古代乌鸠航行而来,至少到今天,两国保持着某种很密切的关系。这种关系是很奇怪的,因为小岛上的他们信的原生宗教被山神教影响,和乌鸠这种传统乌鸠-卡卡教国家并不走在一条路上;而阿塔曼伊人则是北方传统的山神教社区向南迁徙而来。这样来看,小岛看来和阿塔曼伊人同一信仰。但是记述说明,其宗教思想远没有隔壁的他们那样“纯洁”。很显然的事情——阿格拉尼只是披了一层山神教的皮罢了。我们还知道,早期两种文化的人群是杂居于这两座岛上,并且作为被称作“阿格巴泽斯山神教王国”的同一个国家参加过四五届博览会。然而在政合900年,两国分裂了,并且造成现在的聚居状态。
海啸对阿塔曼伊也造成了相当大的冲击,但是因为后者国土面积较大,主要发生在西南端的海啸并未对其全部海岸线产生影响,但造成了极大的破坏,尤其是毁坏了西南大祭坛,那原本是他们对阿塔曼伊的某种示威物,用于向这个不纯正的宗教小社区彰显阿塔曼伊是多么虔诚与强大的山神教文明。无论如何,它们都看不到真正的神山。
马兰那对阿塔曼伊的充分认识自其十五岁开始。当时,阿塔曼伊试图派遣一批战船进犯阿格拉尼唯一的港口,但是被全力抵抗以至于未能成功。马兰那与她的姐姐,被称作林影,但是其实并没有名字,都参过军对抗过一些敌人,也对社区安全、紧急事务等也很了解。
我们后来知道,他家人给他与他的姐姐说过更黑暗的历史。这也是我们首次知道这场国家分裂的幕后故事:正是二十年前阿格巴泽斯上台了极端山神教教权政府,导致原生宗教人群的不满,他们高呼独立建国。而教权政府利用了这一点,引导(或者说驱逐)他们去往小岛,并引导他们最终独立。马兰那的家人原先在阿塔曼伊的南部,驱逐令下达时他们不得不找到邻居共渡一百千米的海洋,虽然有阿塔曼伊政府的“护送”与“海中神明的庇护”,但是仍然死伤无数,最终导致家庭减员严重,上岸的时候三不留一。在船上,他的母亲生下他的姐姐。
在看那些受灾的人已经吃上饭了,他们俩得以稍稍休息,但又不得不盘算后面该怎么办。据称,他们的母亲在岛的另一端,这让他们俩也心急如焚。但他很清楚,在这种场合下着急是最没用的。
他说:“这次没有趁着灾变让他们来搞事儿,可能已经很不错了。”
姐姐说:“这是个什么都能干出来的国家。当心点儿。”
他们说的国家,也正是阿塔曼伊。原生宗教人群被迫独立建立阿格拉尼后,经历了几年和平岁月。然而大约几年前,也就是在他们侵犯小岛港口之前,在独裁者克约尔(Keyor)统治下的阿塔曼伊就开始有伪装成乌鸠商船队伍的团队经常在沿海出没,承诺让他们加入造船业,但实际上这是一份黑工作,让人有去无回。在那时候,他们俩的父亲想找一份远洋工作,凭借着能够使用乌鸠语言的优势顺利上船,却从此音讯全无。整个阿格拉尼政府后来发现了一些端倪——这些“乌鸠商船”的航线通往Bilangost而不是更西的乌鸠岛,而在Bilangost的叫做Uonakans的城市,他们被关起来并且被威胁向魔法武器生产商做免费劳动。黑石液的酸臭气在整个城市里肆虐,大家经常说,在这样的工况下,黑工很容易被剧毒的空气浸淫而失去身体机能。作为军人,姐弟俩曾经试图放手一搏,单枪匹马驶战船进行营救,不过这一愿望倒是被国家政府帮忙实现了:在那之后的半年,也就是马兰那十四岁那年的夏月,阿格拉尼忍无可忍,在与乌鸠达成合作以后派遣了一对战船部队首先来到阿塔曼伊的岸边对其进行震慑——并且根据阿格拉尼方的某些记载,似乎还交火过,将阿塔曼伊的一处岸防据点摧毁了。后这队战船转入西向航线在Uonakans强行登陆进行营救行动,却发现管理者早已逃之夭夭,留下破碎的工厂与一地尸体。此行虽然解救失败但也是战果累累,不过也让阿塔曼伊拿到把柄,在不到一年以后有理由来进犯了小岛港口,然而,凭借乌鸠提供的武器,那次战争中阿格拉尼海军与岸防队伍令阿塔曼伊没拿到什么成果,却被炸毁损失了两艘本来就很旧的砂瓶魔法炮战舰。
自那时起,克约尔就开始宣传说“大仇不报,则山神无光”。
马兰那说:“山神无光,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是一个独有的文明,退一万步,作为‘山神教国家’,我们也完全可以阻挡住异教派的冲击。很多事情都已经证明了。”却没想到就在今日,天灾降临在了眼前。
林影是一个很虔诚的原生信仰教徒。本来,他们的家屋就是按照这样的原生文化传统建造的,高屋在前低屋在后。现在的海啸把高屋冲垮了,还好他们的传统里大多数家什都是在低屋架空层的。没有太多东西损坏,林影报告说。相比林影追求原生文化,马兰那更像一个杂信者,他还在家屋中大张旗鼓建造过山神教的圆台场,但是现在很显然也被摧毁了。
这是灾难以来第二天,更多人死亡了,天空也总是灰暗,各种鹰鹫在盘旋,黑影子不断飘来飘去,就像篝火上的那片浓烟。
与阿格拉尼距离较近的、有传统友谊的部分山神教同教派国家派遣了一些船队前来参与营救。二人参与了协调。渐渐地,各种组织和生活在废墟之中又有序了起来。
直到四天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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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天早晨,起床后,敏锐的马兰那感觉出了整个区域的气氛发生了一些异样。能见度降低了一些,空气中有一种神秘的味道,像是加了糖的腐烂死老鼠,总之难以明确地形容。海面确是死一般寂静,完全没有又要来一波海啸的痕迹。但海鸥与秃鹫开始咕呱乱叫,其他的小动物也有点惊慌失措。
他摇醒林影。
林影还是睡眼朦胧的:“怎么了?”
他:“你注意到了吗?你闻到了吗?”
甚至不用几分钟,一团几乎是从天而降的浓重的褐雾铺天盖地而来,但是死老鼠味却消失了,变成了一种淡淡的香水味儿,后来又变成纯正得疯狂的葡萄酒味道。
林影:“酒窖炸了!”
他:“不是不是——快起来咱们快走!!”
他不断张望着这片雾气的似有似无的边缘不断往他们所在的半圆市民广场逼近,速度之快让人难以想象。
马兰那跑到就在这附近几步路远的地方,那是区政府与区教会临时驻地,砸门:“赶紧跑各位!”当然,他很快就被反应过来的警卫抓住:“你想干什么?!”他扭动着自己的上半身试图挣脱:“你们没有感觉到吗?这不祥的气味!这鸟!《两神书》里的天幕之终!”
“小子别找借口,现在本来就乱,别火上浇油!”警卫随即将他一把推了出去,正好滚落到也跑过来的林影脚下。“啊!怎么了你!”林影赶紧扶他站起来。
“赶紧走,不管如何!!”他一边拍土一边向四周的棚子说,那些里面住的是无家可归的各种难民,也有一些其他的机构临时驻地。喊了三四圈,没人响应。他想再次冲击一下区教会的门,但是看到后者的周围多出了其他几个警卫,走下来开始巡视,便打消了计划:“林影跟我来!”
褐雾与甜甜的气味开始大面积弥漫了。他对林影说,不要跑步,一边撕下两片衣服布料,其中一片来捂住鼻子。“咱的船在那边。你别说话了,给你。”他把另一片给林影,后者照他这样做了。走了两分钟来到了他们家的船——这是海啸当天未受影响的他们家的另一条船,因为这几日参与营救而停在一个乱木板搭的港口旁边。“来来来上来!”
现在马兰那再回望整个岛屿,全部已经都是雾气了,仿佛视野的无穷远端也是它们。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但是他清楚,自然界的香甜气味绝对值得警惕。
船舵突然被林影猛打了一个方向:“妈妈在那一边呢,咱们赶紧去!”
“大约——嗯,赶紧。”
在绕行的时候,二人才意识到这条路程有多艰险,不因为雾气本身,而是各种出海的大小船只。他们差点被卷入一艘十几米高大船的周边。而褐雾发自岛屿中心偏东,他们现在看明白了,是自岛屿东部向西部和四周穷追不舍。马兰那一直以为这是黑石魔法工场泄露造成的毒气,但是现在一个更恐怖的想法进入他的脑海中:这是阿塔曼伊的花招,是一种武器。
但如何可能呢?怎么出现的?
船行到传闻他们的母亲所在的城市海边花了一段时间,然而他们意识到无法上岸,因为浓烈的雾气笼罩在那里,岸边又有数不尽的小船形状。
“怎么办?怎么进去啊!”
马兰那突然又看到一件东西:“不不不!不!”
“什么?!”
马兰那指在一艘小船上的两个年轻人尸体之上,翻着白眼,嘴巴大张,血从眼睛与嘴里大量翻滚出来,并仍然在流淌。然后他看到旁边的小船也都是这样,上面的人早就没有生机了。他抄起船桨来直接掉转船头飞奔出去。林影见他反方向逃去:“你在干什么?!!——”但当即就被马兰那用湿布条强捂住嘴,按在船里,让她千万别动。他不敢说话,不敢大口呼吸,一手还攥着之前蘸过水的布条,闭上眼而只留微缝,心脏狂跳,怕黑石发动机还不够劲似的疯了一样划桨,冲出岛屿附近,不知道盲目穿行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到了哪里。只知道离那个颜色越远越好。
随后他们不得不经历一段长久的、充斥噪声的、下了死命拼搏的静默。直到他们感觉闻不到那股葡萄酒味了,他们才缓缓减下速度,发现空气里还有颜色,索性又不改方向往前冲击了几分钟,发现还有颜色,又冲出去一阵子。现在他们彻底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了。
海洋是如此平静,深碧色是如此干净,干净得什么东西也没有了,只有太阳,这艘五六臂尺长的小船,以及躺在船底四仰八叉的姐姐。“怎么回事啊!!!为什么不救妈妈?!”她被马兰那压得生疼,嘴唇也破了。
“褐雾!”马兰那喊。
“褐雾?”“对。”
林影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复盘刚才眼中的一切零散画面。她也在舔自己被磕到的嘴唇。“有水吗?”
“有一点。”马兰那说。他从怀里掏出三个小小的胶浸布水袋来。“省着点。”林影抢过其中一袋去。马兰那自己也润了点儿嗓子。
然而现在在海上,四目望去,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架简陋的黑石振动机作为小船独有的心跳工作着。
马兰那说:“先把它关掉。”“嗯嗯。”
彻底宁静。
“米埃米埃,米里萨塔,卡尼卡米,……”半分钟后马兰那听到林影在低声念着一段祷告,听她之前说是来自她的原生宗教的。
马兰那又说:“你觉得身体舒服吗?”
林影:“还好,就是好累。……妈妈怎么办?”这让马兰那开始了一段短暂的沉默,然后说:“还能怎样?”
“……那褐雾是什么?”喝了水以后,林影的嘴角却沁出一点血迹来。
“雾是,杀人雾。”
二 调查
拉米湾(Lamiwan)王国的几名海员率先发现了他们两个人。
发现他们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多以后的下午一点钟,据说海员看到了他们以后从船上拉绳梯下来,才发现他们连爬梯子的力气都没有了。不仅如此,他们还发现两个人是几乎赤身裸体的。海员赶忙给他们披上临时的布料衣物,粗略问了他们几个问题以后得知他们来自前阿格巴泽斯地区,遂将他们先送至萨莫夫联合王国首都的一处港口,再经过萨莫夫与我们的协商将二人送至珠尔迪察临时安置了下来。
从萨莫夫快船海员的转述中,我们第一次听说了“褐雾”和阿格巴泽斯地区的争端。我们接到事由以后第一时间就联系了萨莫夫与拉米湾等多国对其他逃难者进行搜寻,但连续好几天的工作以后最终无果。周边国家曾告诉我们的是:他们也陆陆续续发现了几艘船只,但上面的人都已经遇难了,死状惨烈,两眼瞪圆,嘴巴张到恐怖的角度,血液曾从七窍汩汩流出,但已经干涸了。
因为阿格巴泽斯和后来分裂的阿格拉尼、阿塔曼伊在理论上都是山神教国家,属于我们的教会系统管辖范围内,于是我们准备派遣一队舰队到访两国地区探明事端。
但在此之前,我先与同事们一起认识了两位逃难者以及他们的最后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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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马兰那还是林影都讲一种特别的语言。听说安置点的管理员早有所准备,赴学院图书馆找到硕剌地区语言学家米莉塔娜(Militanae)女士,请她来判断两人的口语,但是就连她听到之后都满脸错愕、仿佛找不到最准确的答案。总之,后续她凭借自己的知识储备抑或是知觉,从书海中找到了他们所说的话语,被称为Aglat语的阿格拉尼本土语言。资料记载,这门语言在历史上几乎未曾出现于国际贸易与交流,事实上已经被困在这座岛屿长达百年。
我们去临时安置点见到二人的时候,他们都形容枯槁,头发斑驳,像是胶浸布套在了骨架上一般,仿佛马上就要飘走了一样。伴随着不稳定的持续呼吸,肋骨谷间也是忽浅忽深。林影的嘴巴已经被完全感染了,一片毒紫色;我们让她少说话。
很显然我问他们的问题他们不能使用梅珠撒语回答(但很奇怪他们似乎能够听懂我们的问题),于是又在米莉塔娜女士的协助下大费周章找到了一位“翻译”——不过只是一位懂得如何将他们的话语使用他们的字母记录在纸上的人。即使这样,记录也进行的不是太顺畅,但是最终还是记录下来很多材料,并且在米莉塔娜的帮助下用几乎是整个海湾唯一的一本Aglat-梅珠撒词典翻译成句子。第一章节的部分内容就是我们根据二人的讲述而撰写的。
他们并没有讲述完他们的故事。因为第一天晚上的时候,他们讲到一半就提出一定要休息一阵子;我们在临睡前最后一次看望的时候都还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姐弟俩只是互相面对着躺在两架床上;然而第二天我们早晨醒来的时候,发现他们都已经死了,气息停止。这让我们大为震惊且后怕,因为担心让上级认为这是我们监管不力造成的。他们的尸体都睁着眼,脸庞干枯却微肿,血液从眼角与嘴角中无助地流下来滴到地上。
这天发现人去世了以后的早晨九点多钟,我们就立即请来珠尔迪察全军医院的医生来认识了这两具尸体的状况,就这样一直在医生的旁边配合记录了大约四个小时,把午饭也拖延了——实际上我们根本吃不下东西去,因为尸体的状况比我们想象的更加糟糕:姐弟俩都全身发黄以至于发黑、四肢都有肿大的地方;在心脏处布满红色的枝状纹路与皮肤的破洞(红枝症的特征);以及,令我们印象最为深刻的,就是当时推开门以后立即就迸发出来且侵入走廊的苦臭味。这位可怜的医生显然也是被吓到了,缓了一阵子,才进行的尸检;在这之前,根据以上的这些尸体特征,她说可能是吸入了青洋石等魔法石粉末而导致的砂瓶粉末中毒造成的。她甚至还说,根据两人身上的体液来看,在他们逃难过程中弟弟应该与姐姐做过爱。说实在的,这让我们难以想象其境况的绝望了——在绝望之中迸发出来的世界末日式的性快感。联想到他们所说的褐雾与可能存在的阿塔曼伊的“袭击”,我们可谓是急不可耐、寝食难安地希望找到真相。
一天以后我们得以上船向灾难中心,也就是阿格拉尼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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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船上的时候我们按照计划书与调查队长的要求穿戴好了蓝灰色的胶浸布防护服,这应该是这种新型全隔离防护服自从几年前向蓝地进口技术以来的首次应用。除了一个头盔、一件上装、一件下装和一双靴子之外,我们每个人还得到了两个金属做的圆柱体,据说内部是一种没有魔法驱动的、海绵等东西做的空气过滤装置。我们用这东西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不得不说在太阳下捂得确实不舒服,但一想到计划书上提到的这里可能还未散尽的毒雾和那一对姐弟的惨状,突然间,冷汗就让我们的热意一扫而空了。
虽然做了许多心理准备,但是接近阿格拉尼以后,亲眼见到空气的颜色越来越深、直到一片褐色,我们的呼吸——甚至知道隔着被很多人试验过的过滤装置——也不由自主地减缓。然后,因为防护服不是很多,只能供我们调查人员穿戴,所以我们调查队的人单独乘上小船向海岸靠近,然后就是看到岛的时候。
岛静默了、死了。没有任何东西是活动的。像一张画片一般。
当然,如果善于观察的话,还是会发现一些东西是活动着的:海波,随着海波浮沉的岸边小船、海中央的几艘小船、碎片等等,以及岸边飘扬着的几面旗子。这些是阿格拉尼现在具有生命的一切。
调查队长走过来示意我们在原先安装空气过滤装置的地方再安装一个金属管道,连接在一个球形的管子上,听他说里面是压缩空气。他说,虽然雾气已经被稀释到一定水平,但是通过试剂测试发现仍然具有很大威胁,让我们还是先避免直接呼吸空气。他说,我们每次可以使用五分钟的压缩空气;如果不够了的话可以领第二个,不过一个人只有三个。这让我们大气都不敢出,到了船靠岸、视野中几乎全是褐色之时,我才拧上管子、拔下插销。这时候却倒真能尝出纯净空气的甜味来(和马兰那说的甜味不是一回事)。
我们一队翻过地面的无数废墟和尸体才登岸,不如说我们是不得不踩在尸体上登上的岛。没有任何活口,不管是男女老少,还是飞禽家畜,亦或是偶然路过的飞鸟,此刻都在地上平铺开来,和凝固成死黑色的血液斑块一起完全挡住了原有的路面。我怀疑灾难时刻正值饭点,因为有人还端着碗,就这样直挺挺倒下去;但是大多数人都应该是逃难当中死去的。因为他们都面朝海岸,很多人保留了奔跑的姿势。他们一定是因为奔跑过分呼吸而吸入过量褐雾导致暴毙。然后我突然庆幸我插上了压缩空气,因为我想到,如果是直接闻到真的空气的话,那么他一定是比那天我们掀开姐弟俩的尸体的苦臭味更严重千百遍的臭气。很多尸体已经膨胀到大约三四个人的体积,有一些直接炸开。我不敢看它们了。出发前有人说多看脚下是最安全也是最能保护心理的,或许——因为我刚才踩到几个家伙的肚子上,就像陷进沼泽一般。我差点呕在我的防护服里,还好,我面前是有着一种“纯天然”棕色滤镜,避免了那些内脏翻出的惊人的恶红。多么荒诞!
我们沿着曾经的主要道路一路往政府大楼走去。从两侧混乱的广告牌可以看出,通往海岸港口的这条道路曾是最繁华的街道,如今香水店里只闯进了恶臭,祷告室里满是疯狂的死亡。小岛几乎也没有什么纵深可言,我们很快就来到设于海岸的政府大楼,里面的工作男女自然也难逃一劫。由于我们的任务之一是收集这一地区文化的资料,所以我们直奔政府大楼的图书馆。
我们跨过那位认不出是男是女的图书管理员的尸体进入被之前的洪水扫荡过一遍的图书馆。满目狼藉已经不足以形容这个岌岌可危的老木屋,事实上我们是踩在一大片被血与肉混合过的纸浆上,每一脚过后,就泛起一片咕嘟咕嘟的脏水泡来,里面浸泡着一些只言片语的Aglat语言用的字母,还有一些书版装订铁丝的咔哒声。我按心跳计时,但这时间越来越快,我怕掀开一扇破门后面会有什么尸鬼冲出来。和林影一样,我不得不靠默念对锯女的祝福走过漫长得似乎能等到世界终结的五分钟。
踩在这些混合液上的声音和脚感也令人干呕,但是又觉得践踏了神圣的知识。尤其是,根据米莉塔娜的描述,这个地方的人们所用的语言从没出过海,可能他们所有的文献与文化现在就全泡在这褐水之中了。面对满眼的书籍,我们竟一时不知从哪里下手,只知道从书架的左上角开始一本一本拿。这图书馆建在海边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或许身居岛心就不会受到这突如其来的洪水的影响,但是现在确实也为我们转移书籍资料提供了方便的沿海小径。什么黑暗的苦笑。
剩下的两次呼吸机会,也就是十分钟里,我勘察了附近一些其他的居住处。确实是所有人都逝去了。我收集了一管气体样本,用胶浸布包裹起来,小心翼翼揣在防护服预留的袋子里,随后便只能去船上歇着了。上了船以后是后续其他队员的活动,所以我们还是又等了一段时间,直到所有人的压缩空气都已经耗尽。我们搬上来几百本书和十几管方圆一千多步内的各种空气样本,到了船上以后又收集了船上的样本。
船行驶出好远后我们才敢于脱出防护服。移除防护服的一瞬间我就感觉半辈子的压力被解开了一样,第一次感受到正常的海风、飞行的海鸥与旁边这些露着肉的活人。我不禁躺倒在甲板上多晒晒太阳——以及,我的全身骨头都已经快被压垮了。躺倒以后,书山悲怆地消失在我的视野下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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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法学院的老头们几乎只需一眼就能明白这褐色的粉尘里面都有什么。既然被称作“雾”,那么它就是一种悬浊在空气中的杂粉。魔法学院通过它们的仪器测定出里面含有多种魔法矿物细末,其中包含老生常谈又谈之色变的青洋石。在这种东西的粉末前人呼吸两下即可受到不可恢复的损伤,这就像是把我们的碾子工作室全暴露给可怜的阿格拉尼人,然后再强制性地把他们的口罩摘掉,让他们在里面跑步、划船、大口大口地呼吸,让整个肺充当肉身魔法瓶,直接帮助他们快速穿过克约尔为他们建造的罪恶的列柱之门。我不知道这位克约尔出于什么目的要对那个小岛的全体国民下黑手,或许唯一的解释是就是看不顺眼了。通过米莉塔娜带领的团队的日夜兼程的翻译,我们得知他们甚至曾经在一国时代就实施过这种大清洗,美其名曰“锯子计划”。多么渎神!真是一帮异教中的异教徒。
后来证明不仅我这么想,整个Sanuta湾,以及任何有良知的山神教国家都站在阿塔曼伊的对立面。但是且慢——我们可不想让他们的平民再受苦。或许需要政治军事相关人员去妥善解决这些问题,交给他们吧。
看的书籍越多越容易让人明白为什么阿格拉尼人要拼死反抗。像是马兰那与林影这样家族因异信仰而被迫举家长途跋涉到一座似乎专门就是为了今天而准备的小岛上的经历,整个阿格拉尼社区都经历了一遍。当时,不从的人都被克约尔与他的“象限监察队”关押了起来——甚至没有专门的牢房,而只是坑,“犯人”就住在这些露天的地下,每人一天只能吃到日常口粮的几分之一的量,并且很多都是剩下的或者是故意放坏发霉的东西。男人有些被逼作苦工,人力制造战舰零件;而女人通常会在坑旁被疯狂地轮奸,导致坑位的一圈都有残留的各种液体。总之,饿死是最经常不过的事情了,一旦一个坑位没了动静,它就会被在“象限监察队”逼迫下的同样的“犯人”们回填,过分情况下甚至变成厕所——反正整个行刑、整个施暴者的所有的恶行就已经够恶臭了,不缺屎尿横流的野地与下面发胀爆炸的尸体的混合臭气。我还在一本日记中看到过马兰那的名字,说是马兰那家人的朋友曾经被如此处决。日复一日逼迫所在阿格拉尼社区中激起的怨恨最终导致阿塔曼伊沿岸的战船震慑事件,这又仿佛是克约尔故意安排的一般,只是为了激起全民彻底燃烧起来的愤怒与复仇之火,把整个国家的所有人卷入他自己的“大恨”中去,而全然不管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在另一些资料中,我们发现了克约尔政府与卡卡等国家的军事武器合同;阿格拉尼妇女送至国外为妓的收入单、阿格拉尼工人被卖到国外打黑工的官方单据;以及在这些国家的大量房产证明、公司股票等等,足以证明其私人财产可观。即使分裂以后,阿塔曼伊仍然凭借己方相对较强的军事实力胁迫阿格拉尼派出工人与妇女前往海外地带,不知道马兰那与林影这两位当时还是正年轻的阿格拉尼公民是否自己亲身遭遇过这种危机。
这几天以来每天都能看到新的书籍被运至珠尔迪察。看完关于这些书籍的大纲汇报,我想,整个阿塔曼伊就是克约尔一个人的游乐场罢了。我现在需要和我们的同事一起完成这次事件的归档,将其加入国家图书馆的档案馆,妥善保存,使其成为永远不会令人忘记的一段更胜过天灾的人祸。
总之,可怕的噩梦自我踏上岛屿以来就萦绕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