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演的纪实》是近现代时期初期缤丝王国大祭司四月紫 · 菈纪奈的作品。作品记录了她与洛索珂伊王国大祭司、同时也是私下深交的彩落在新历史演出《大史》中的展演纪实。《大史》虽起初是传统戏剧,但为了带给第二届万国博览会的观众更现代的莓子教形象,两国联手改编了这部剧。同时,她们也受到了梅珠撒等国家官方的热情接见,并在中南大陆地区诸国演出剧目。
正文
一
秋日的午时,连日光都是暖的,背后有着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握着活符旗,一步一步走进大殿。大殿的门口有两个巨大的弧形,上面是五方颜色,闪耀着圣洁的三角阵列,它们是瓷砖拼成的。
活符旗,两颗眼珠子,一滴血,一根骨头是它的标志。这也是我们得以在十角天那片伟大得无以复加的水珠场上留下痕迹的标志,我们就是这片土地的永恒拥有者,因为这四块刻骨铭心的徽章是从每个生活在这里的人的心底挖出来的,是狂喜着从这篇广袤的、留着魔法石液的大地挖出来的。祖先三神魅——缤丝,爱泽,洛索珂依——在最早的黑暗之源里就站在一起,合手从天地中开辟,创建了伟大的母国。这让莓子神明高兴了好一阵子。这说明我们做到了。
缤丝是什么?她是世界上最纯洁的人间天国,是十角天的最纯净的水珠。她没有地上的国土,却拥有无数子民。她不沾人间烟火,却收纳万国的少女。她是天生的神选,是神魅的初夜,是星星的泪水,是灯火的结晶,是天空的九彩,是金色的落霞!她在世间闪烁,莓子神明啊,你看到了吗?可如今这万珠之国却与其母国一起遭受田野绝收之灾,民不聊生。我该怎么办?只好现在将把这些最无瑕的水珠敬献于您,请您保佑我们……
仿佛神明在问我:为什么选择这四样东西来进行献祭?
我念道:眼睛是用来向上看的,是用来向下看的,也是用来收取世界的,实际上无比博学与丰盛,我们把眼睛献给神明,让神明知道我们在伟大圣女的治下发展的怎么样了,是否安居乐业,是否让神魅们过得舒服一些了?……一滴血是经血,是把时间分段的证明,也是以后将身为万物之母的作为一位女性的证明,实际上无比神圣与规律。我们把经血献给神明,让神明知道我们的时间是有序的,计划是周密的,让他了解一下我们是否准备好繁衍了?……一根肋骨是作为人类的根本,是用来支撑的,是用来保护的,也是用来调节我们的呼吸的,实际上无比坚实与富有生命力。我们把肋骨献给神明,让神明知道人类的存在、生活的坚韧,也让他知道我们如何在世界之中撑起我们的小世界来了?神明希望我们在大地上顺利繁衍生息,却又以如此的天罚来逼我们。此次,求求你宽恕我们。
活符旗的下面有一套我即将要使用的工具。它们很老了,老得像是要诉说千年以来与一系列魂魄的交流。它们是错金的镰刀、镊子、楔子和大刀,每一样都沉重无比,真的沉重无比。可我现在需要把它们拿起来,拿起它们来,把它们端好,端得与眼睛齐平。
我头顶上有一盘新鲜的莓子果,在这宁静庄严的大殿中,按照仪轨,我被允许吃四颗。很酸。不好吃。
然后我来到圣女的脚下——不应该是脚下,而是身旁,因为现在圣女没有站着,而是躺下了。我们伟大的圣女啊!她是二十一岁的少女,她是伟大教权国的心脏,我现在要为这颗心脏做一套危险的仪式,你们知道有多危险吗?即将接续的圣女已经来了,无数将要被牺牲的外族少女已经在悲怆地等待了。时间一点点融化在这空旷又深黑的大殿,等待,等待是世界上最残忍的刑。
五年来圣女都以绝对的权威示人。圣女本应度过七年的时光再用今天的仪式转交权力,但是如今天灾人祸,我们必定是有什么做的不好,惹到神明了。我们要拿出我们的诚意,提前两年献祭圣女,也提前献祭三百名缤丝的水珠,作为我们的赔礼。我们已经在两年内献上超过一千滴水珠了,希望神明在我们的虔诚之中看到我们的真诚;至于大贵族、摄政与我这位大祭司在以往的丰年拿走多少财宝与民脂民膏,神明不会看到的。
这次,圣女裸身躺在我的锋利尖刀之下。我不要害怕,我求我自己不要害怕了,这是一个仪式,意思是这只是一个游戏。但我很清楚我要做什么,我要在她这样鲜活着的状态下把她的两颗美丽的眼珠挖出来,取一些她的经血,缓缓割开她的胸腔的皮肤,取出一根肋骨,最后用楔子扎进她的心脏,让她顺利地把一切交接给我后面在金床上静待着的下一任圣女。
大殿还是那样的寂静,但我似乎已经习惯了。
左侧已经摆好纯黑缎面的托盘,上面有两枚装眼球的瓷杯,装经血的小玻璃杯,固定肋骨的支架。两束光正聚合在其上。这些都准备好了,它们等我的行动呢!
嗯,我深呼吸了一次,在此期间我甚至不能低头,因为莓子托盘在我头顶上。我首先拿起锋利的刀钳,让她把眼睛睁大。就这样,我用左手按好她的眼睛,然后让刀钳下压。
多么诡异的寂静。
莓子的酸味还在我口腔里宣示着领地呢!突然!
大殿的侧窗“嗵!”的一下被使劲撞开了,玻璃霎时四溅,大事不妙!我赶紧起身,不想一队全副武装的少女的队伍抢上殿来,一脚踹倒那取活符的托盘,又一把拽下活符旗,然后,就是一双美丽而坚硬的手按住我的胳膊,一直按到底,逼我跪在了地上,眼前几十双装备了盔甲的腿脚一会儿就一字排开了。地上还有滚落的莓子,但是被人捡起来了,连同我头顶上还幸存的几枚莓子,一并拿走,装在了他们好像已经准备好的一盏非常精致的瓷灯中。
我不由得四下张望,看到圣女还在那床上,周围人却都躲开了。
按着我的那双手把我拖到大殿正门,示众。前门突然聚集了很多老百姓,他们之中大多举黑白纹莓子旗,而不是活符旗。然后,这人喊道:“看,就是她!行刑百万,血流千里,直令百花失色,田野肃杀!令十角天下伏尸万里!令神魅夜不能寐!令万民战战兢兢,不知何时就死路一条!!教权国下无数生灵毁于一旦!无数少女被献祭!!我们应该做什么?!”
下面的百姓喊声一浪高过一浪:“处决她!杀了她!”
这人又喊:“不止!我们要毁灭整个教权国!杀了一个祭司还有其他祭司,毁了万恶的教权国我们有光明的十角天!!”
“毁了教权国!光明十角天!!毁了教权国!光明十角天!!”
这段时间我就不需要说话了。没有我的份。我想到扭曲的教权国历史,想到他们如何出于旧教的恶趣味将万千少女与婴儿掏心掏肺。哦,甚至在今天,还有三百位将要被献祭的女孩在等我下手,要不是突然闯进来的这些家伙,她们难逃一死。我是不是还要感谢这帮人啊?确实是的。
按着我的人不多废话,抽出一把大刀,这把刀比我取活符用的那把刀大好几倍,并且上面是有分形纹路的,很显然应该是仪仗用的。然后,她攥着刀向我劈来——劈到脖子下方我带着的两块三角形瓷肩甲的位置,又滑进了我的脖子处,嗯,不知道啥做的,很软,但是还是挺疼的——然后我就应声倒下了,摔了一个小的玻璃瓶,里面是红色的液体,沿着彩色地砖渗透开来。我闭上了眼,但是又偷偷眯起一条缝来,看到围了很多外国人,不知道是哪些地方的。我又赶紧把眼闭上了。
然后就是这个人的长篇演讲。后面几个人把我拖走了,拖到大殿墙后去,让我把红色的液体抹得地上全都是。拖进墙后了以后,我问拖着我的人:“到了吗?”
“嗯嗯,您可以站起来了,祭司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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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按着我的人也进来了:“合作愉快啊,四月紫小姐。”
与我对话的人是彩落小姐,是一位和我差不多大的少女,现在正在换衣服、卸妆。她现在需要从古代的那一身破烂衣服换回新教历之后别有特色的北方华服。
后台的环境是有些杂乱的。我早先想,必须时刻认识到我实际上就是王国的大祭司,我需要有至少一点的威严,但是现在和这些人站在一起,又是面对她,那位洛索珂依王国的大祭司,我们俩私下交情甚欢,所以感觉又不那么必要。我的脖子还有点儿疼,但是还好,现在我的女仆正在给我脱下这一身繁琐又沉重的古代祭司服。我一笑,回复她:“合作愉快,彩落小姐。好累啊。”
她今天心情很好,可能是终于有机会对我这个高高在上的少女下手了吧:“没事儿,结束以后我让我们的御医女仆给你顺顺。”
这是440年。这一年因为博览会的原因有大陆东部的使者来访新教教权联盟。据我们所知,很多大陆东部的已经发展起来的国家还以为我们洛索爱泽停留在古政权的人祭时代。于是在前一年三国国王突发奇想,利用过神魅节的机会给大家安排了这样一个大型表演,我和彩落在此中担当剧本的改写者。
我相对来说对这一出台戏最熟悉不过,不管有没有外国人访问,十年来,每年神魅节我都得表演这一出。这是洛索-爱泽莓子新教文化中的传统台戏《大史》,刚才我写到表演的一段是“古教权国的末路”,是台戏的第二个章节,具体讲述了爱理绛卡教权国覆灭的前夜,而爱理绛卡教权国——即我在刚才这段戏剧中扮演的大祭司所属的旧教国家——从洛索-爱泽人形成文明的早期就存在了,一直延续到四百四十年以前的大革命。旧教权国盛行人祭,血腥且无理,其旧思想已经在历史上两次革命中被两拨新教众剔除。《大史》所演的历史也正反映了洛索-爱泽民族与莓子教的发展史。而对于戏剧来说,早期的台戏不像这样非常有戏剧性、如此展示怪异与血腥的威严与动静对比,这也是经过我改编剧本以后安排的。此戏剧一共有四个转折颇深的章节,包含从莓子教创立到议会制设立的历史,其中最后一章节是去年新加的。然后,依照百年以来的传统,我这位尊贵的国家大祭司得出场去扮演旧爱理绛卡教权国的国家大祭司,然后被一个扮成我们缤丝王国最初反抗者的女性一刀毙命——在这次的两国联演中,我特地安排被洛索珂依王国来的这位彩落小姐饰演的缤丝王国建立者一刀毙命。听起来很怪,但与其“死”于一个不明不白不知轻重的小演员手下,还不如把生杀大权交给我这位密友。
我参与这出台戏已经有十次,正是花了十年,唯有此次声势浩大,用来踹的侧门安了糖做的玻璃,缤丝人盛莓子的瓷灯也是按照当年建国用的真家伙请工匠烧的,更是动用了整个西岸仅存的几套魔法灯系统作为可聚焦的的演出灯光。为了补充故事,他们甚至把后面的几出边缘戏都演了。过往的戏剧地点就是国家戏剧厅,这次三国国王特地下诏书命令安排到了古教权国大殿的原址,由我指引教权会议拨款,光修复原址就花了三四万金币,安装后台、训练服务人员、安装那几台感觉比我自己还尊贵的大魔法灯和播放环境音的魔法声响又花费一万金币。我清楚国家文教大会其实都是一些玩心很重的人——于是相比于端着架子,不如加入他们。最早的时候看戏的老百姓还不敢喊“处决她,杀了她”,毕竟我那会是一个刚上任的国家大祭司,是比平头百姓高了不知多少倍的贵人。于是我就让化妆的女仆给我画得怪一些,不像我一些,让他们认不出来我,第二年的下一场他们就真的开始喊了。
平时是教权大官员,这时候就是演员。我每一次都在推敲我该怎么拿旗子,怎么端起刀,怎么架起圣女的眼睛,怎么“死”。一些令我很高兴的事情是,通过我,的确让那些青年们更加体会到了现在来之不易的人民权力与注重个人实现的新教的价值。
女仆为我换上缤丝王国的祭司服装,也就是我日常事务会穿的华服。戏已经演到缤丝王国成立了,我得赶紧出去,做回“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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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得演好多场戏。一天也如此。
三月,初种植,我们要向太阳表演《日光三段》。四月,大海节,我们演《莓子苏生》。现在丰收节,也就是神魅节,演历史台戏《大史》,也就是我演的这一段。平日里,得对着神魅和天空施行莓子教仪轨,本质上也是演出罢了。这是有剧本的戏。有更多没有剧本的戏:早晨国王的醒礼、早安礼、早告礼是戏,中午大宴见教权贵族也全是戏。只有晚上,国王小桌宴,我不用进去,自由自在。这时候就突出了我们地理位置的便利性——爱理城是缤丝与洛索珂依共管的,中间有一道矮墙,并且没有伸进彩莓宫。不管白天是一位多么端正、端着架子的大祭司,这时候我就必须是放飞的小鹦鹉,去到界线那里,对面的彩落小姐一定会来等我。
彩落小姐是洛索珂依王国的大祭司,是一位很崇高的人,但同时也是一位平易近人的朋友。她的眼神仿佛是永恒的平和,作为一名少女来说,非常纯洁且认真;她的言行令我感觉她是那位洛索珂伊神魅的长女,怀着伟大的理想,并致力于用手中的权力尽量让她所在的王国发展起来。她曾对我语重心长、不由悲怆地说,在历史上,即使到了新教元年以后近四百年,即使中途又因第二次新教改革而改朝换代,北方的洛索珂依地区仍然不被重视,市井混乱、教权腐败、秩序接近荡然无存,直到他们上一代的国王家族通过政变上台,靠最初的铁腕治理才有了起色,但又导致权力过于集中,演变成极权主义。后来又经历了一场恰到好处的革命,改专制为君主参政——这在多数情况下都极易引发巨大灾变,但是最终的历史证明他们准备很充分,实行也比较顺利,革命把原国王家族赶下了台的同时没有让全国都再次被毁灭一遍。
在这样万物新生的环境下,彩落小姐从大祭司家族出生,并在十六岁按教法成为大祭司,又通过新教教权联盟的三国酒会与我相识。那或许是新教833年,在彩莓宫高耸的塔楼下,我们两个围绕教权、社会责任、甚至喜欢的艺术等等聊了很多,相谈甚欢,直至最后推动签署了海洋协议,进一步巩固了两国世代的友好,算是为长久的和平做贡献了。也正是在这次酒会后的教权会议上,文教大会有几位年初去过梅珠撒与尼洋路的人似乎受到了什么心理震撼,向我们着重提出“注重新教理念的教化和新社会的宣传”,于是利用神魅节延续百年的戏剧传统,特地让我们两国的祭司团参与改编,将《大史》的剧本接近于从头到尾优化了一遍,又结合了新出现的舞台技术,让它成为了一台新戏。我们参考了桑越与尼洋路的新戏理论,使用特殊的材料制成道具,又用魔法科技的灯光与声音参与剧情推进。台戏演出中的暖灯光与环境音正是出自这两样机器。在我参与对圣女做活符仪式的那台戏中,圣女是由女仆扮的,我手中的那套用具则是使用软的蓝地胶制成。
作为大祭司,这段历史我已经学过百遍了,但是过往的单纯且无聊的说教和几百年没改过剧本的台戏对我却没有什么吸引力。小时候私塾拉着我去阅读这一段爱理绛卡的末路的时候,我总想着早点念完早点就可以出去玩。而如今,我真的成为当年那位旧国大祭司的时候,看着那位可怜的圣女和外面那一排楚楚动人却丝毫都不能决定自己命运的外族女孩,我觉得我对这台戏的改编还是至少震撼了我自己。当然,现在它需要被世界的其他人所认识与欣赏,让他们知道我们早已经不是那个恐怖的古政权了。
二
这次是我和彩落第一次去东方。出发时是435年的秋天。本来,应该有爱泽王国大祭司一道,但是该国正在经历动荡,大家不好出面,甚是可惜。那时刚农忙完,也过了神魅节,脖子还有点疼的时候,就打包行李进入一道从没有过的长途旅程。我们从东国门往东进发,需要经过漫长的陆上路线,穿越十几个国家。好在这条线路是自古以来的商道,两面的密林都消失了,变成了很多居住区。相当庞大的一队便衣保镖保护者我们和一系列仆从。令我们第一次印象深刻的就是这段道路在到达狭长的Oin Go Sin商国的时候条件突然变好,路面变成了黑色,甚至两侧竖立有长明灯;晚上借宿的酒家的褐色皮肤服务生的态度也更为优雅得体。他向我们介绍我们马上要到达Sakalono湾。我们知道其南岸的萨卡洛诺国是大陆东岸少有的莓子教国家之一,是三神改新以来在东岸设立的据点,是我们出国演出的第一站,但同时也是一个思想落后的教权国家。我怀疑东方人对我们的很多刻板印象就来自于这个联合教权国。我们希望多多少少先改变这个国家,但是似乎没有什么成效。
这个国家是新教以来受缤丝钦定的,所以在我们的印象中,他们对我们的到来会相当欢迎。事情并不是这样。从他们的迎接官到他们的国王对我们一行人展现出一种鄙夷的姿态。我和彩落在萨卡洛诺大行宫广场暂住的时候,她对我说,感觉萨卡洛诺人已经认为自己融入了先进的东方生活,自然看不起我们这些西方人。
这话不假。国王不无骄傲地宣布他们是一个“先进”的莓子传统教权国,积极引进东方的先进魔法科技与制造技术,维持国家的稳定、繁荣与威慑力,同时在内部坚持莓子教的传统,让人不忘本心,支持国家的运转与文化生活的延续。他们的国人也对我们这一行人展示出奇怪的神情,仿佛看异教徒一样。很显然,他们这些边缘教权国已经忘记位于大本营的我们的地位了——在这时候,正需要我们的教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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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新教元年已经设立,但是三个国家显然百废待兴。放眼望去,首都已经是一片残垣断壁,轰轰烈烈的三神改新不仅摧毁了沾满罪恶鲜血的爱理绛卡人祭祭台,也摧毁了整个城市的建筑、田地、港口和矿山。持续数十年的大革命啊,那是何等的激烈与激荡,又是何等地摧枯拉朽。我们想要我们事实的、独立的国家,而不是旧国独裁者地图与邪恶旧典上的玩具。我们联合过北方的奥萨卡人,也与我们的爱泽和洛索珂伊的姐妹与兄弟们联手过,用肉身阻挡过爱理绛卡的狂妄弓箭与镶金的大刀,用头颅填平通往新教的路途!神魅从未见过这样残破的土地,我们也不应该让她看着这样的画面太久!
仍是金秋,我们新生国家的第一次农忙在领土范围之内掀起。四目里,崭新的缤丝国旗迎风飘扬,它正是当时占领旧大殿的姐妹兄弟们所举的大旗。我一步步走入新殿——爱理城的大殿,但是她还是一片建筑工地,肃穆的冰石台阶上回响的除了我的孤零零地脚步以外还有成百上千的竹竿声、大锤声、指挥声和吆喝声。但是,只要没有少女奴隶痛苦的哀嚎,整件事情就可以往更好的方向走去了。
新殿君主恭候我已多时。她的华服并不如旧教权国那样疯狂地华丽,只是多了很多纯白色的料子,看起来虽不张扬,却保有新国家纯洁的新教气象。她问我:“国家初建,现在却仍然危机四伏。一方面,旧国残部仍然在山区威胁着我们的东部边疆,旧贵族势力在王国中部与东部仍然盘踞;另一方面,当年联手的奥萨卡国却希望趁机在国家西部捞些好处,甚至拒绝离开临时的战船营。现在,你认为我们现在该如何做?”
我早已有备而来。事实上,我只是一位与大君主对接的发言人而已,在前些日子,各部的决策者已经试图从现在纷繁的内外环境中找到了方案。我说道:“十角天下不变的真理,便是我们这些神魅的子民需要首先过上幸福而安稳的生活。而为了给子民提供这样的生活,我们正在建设一支先进的新教军队来保护他们。旧国残部必须清除,在未来两年内我们将训练适应山墙山地作战的结界军队来应对所有的陆上威胁。旧教势力一并如此,这也是另建新都的原因,避免了我们与旧教纠缠过深,也方便我们腾出手来针对他们。至于奥萨卡国,现在正在制定谈判方针,但这件事并没有前两件那样紧急,甚至我们可能仍然要利用到他们的力量。”
我们在事实上不仅需要来自传统洛索-爱泽民族之外的力量,其实还需要姐妹国家之间合作的力量。缤丝——这是上古十神魅的名字之一,代表了对整片缤丝河地区的强宣称——脱离伪爱理绛卡的广域国概念建国有理有据;然而同样的事情也在爱泽和洛索珂伊复制,毕竟这两个名字同样列于上古十神魅之中。既然利用了神魅的法力,便要承受神魅之间的不同。现在我们的革命所支付的代价是缤丝河地区由一个国家变为三个国家,整合力被大大削弱了,我们必须让它们重新联合起来。好在我们与洛索珂伊的国王与大祭司之间关系深厚,于是结盟先从北方开始,并将首都建在两国边界处,由两国共同使用。然而爱泽对重返洛索-爱泽兴趣不大,虽然三国合约仍然被签订了,但她在获得神魅宣称以后就转而开辟了以自己为核心的南方国家群体系。
时钟正在被拨快,我们引以为豪的海陆军队建成了,我们东方的威胁被遏制了。日月星辰的流转中,我这位新缤丝王国的大祭司渐渐成为一种不再如此高高在上的新文化的象征,我开始与农民们谈心,与船员们感受海风,甚至参演台戏——没错,就是我现在所在的台戏。伴随我成为文化象征的,是作为莓子教实际教权使用者的共同新教教会的成立,并在此之上终于达成了三国新教教权邦联。
我们在那时发达过,创造过,又征服过远方神秘的西大陆。西部河口海岸那座伟大的爱理城用十年时间拔地而起,又用一百年沉淀她的精华,闪耀着它作为三国首都的神圣光芒,其建筑的伟岸、财富的汇聚、人民的丰饶和故事的鲜活一度足以与库托哈扎、西诺特或娜科雅这些最伟大的城市相提并论!这里没有绝望的祭品少女,没有旧圣女肮脏的活符,只有永恒的缤丝河流淌着黄金与诗歌:我与洛索珂伊王国大祭司乘船,与教宫的女孩儿们一起穿行于连接缤丝与洛索珂伊的无数古桥之间,晚霞有如神的轻抚,秋风带起银铃上反射的万家灯火一同扬起鸟鸣似的咕啾来,作为这新时代的一曲,再合适不过了。
然而无论如何,漫长的三百九十年的时光还是太长了,足以磨灭任何人的斗志,也足以让多么新的东西都变得陈旧。在光鲜亮丽的强国与美妙绝伦的首都图景的背后,是越来越激烈的贵族与平民的对立,是越来越疯狂的教权与王权的对立,是仍旧悲惨的女性的呼号,是越来越强烈的反抗,是越来越危险的动态平衡。神魅不是说要让她的子民需要首先过上幸福而安稳的生活,然后再想其他的吗?她不是说,十角天的角度都是平均的,十角天下的生灵都是平等的吗?如今,洛索珂伊人却生活在难以忍受的低水平中,缤丝百姓正在承受来自自然与贵族双重的压榨,奥萨卡人的阴影也一刻没有离开过。直到新教396年,同样是那条缤丝河,同样是那条船,我手中报纸上的一场东部的大山崩与其后的饿殍遍野代表神明警告我们:改变它,要不然就毁了这一切。
然后,一场新的革命,代表着神的意志开始了。不过这一次,是我和三国的朋友们领导的。或许是一种新型的献祭,而它要献祭的是整个不平等的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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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演出定于大行宫广场具有浓重中南大陆风格的新剧场,这很显然是对标尼洋路戏剧而建,而不是莓子教的传统戏剧。然而,萨卡洛诺人第一次对我们改变看法是我们展示了我们能融入剧场设备间的魔法灯与声音系统,它们比原有的室内系统还要丰富。他们进一步改变对我们的看法,是我们如何使用灯光与声音来展示爱理城的丰饶与安逸。唯一可惜的是,萨卡洛诺的剧场不具有升降台功能,导致原本能更加身临其境的爱理城晚霞变成了旱地行舟。不过这其实也足够了,我只听到他们对所有的布景与演出非常积极的回应。
在传统的《大史》中,只有三个章节,故事讲到两国祭司在繁华的爱理城河船中漂流的一段就彻底结束了。然而,我们在这第三章节追加了后来的真实的历史,也就是新教396年才发生的第二次新教革命。接下来的第四章节,是完全关于第二次新教革命的台戏,是整出戏的最后一段也是最新的一段,也是真正属于我与彩落小姐二人的创造;这段也是相比之下最让萨卡洛诺观众摸不到头脑的一段,因为他们可能想不到他们所日夜信仰的宗教最终却是要带领人们走向众生平等的境界。
不过我和彩落都注意到,在送别会上,有很多萨卡洛诺贵族席位没有人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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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船队在两个月前已由其他莓子教东岸沿岸国家准备好,它们包含一艘黑石魔法无帆轮船和三艘更小的帆船,都印有缤丝王国与洛索珂依王国的双国章,顶端飘扬双旗。乘船后,我们缓缓通过Lam Buy和Lin Mot之间的狭长海道,船帆掠过这两个国家所建设的持剑武士雕像。Lin Mot也是莓子教国家,但是有了我们在萨卡洛诺的经历,我们便不准备访问它。听说那两座雕像,是海道南北两侧两国为了攀比财力而争相建造的——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又是两个悲惨的故事。沿着豁然开朗的Lin Ka湾中线向西前行,又掠过宁栖卡所在的陆角的东南角、往东北方向行船,我们便进入了Megoi海。我们可以断定的是,等到我们的航船掠过宁栖卡大灯塔、进入Megoi海之时,我们才真的算进入了东方人的“文明”世界。
三
此行我们将要访问的国家便是位于Megoi海西侧的梅珠撒与北侧的尼洋路,他们分别是本次博览会的准备主办者与三年前第一届博览会的主办者。
随着船队驶入Megoi海的规划航道,只见一片波澜不惊、千帆竞发的场面扑面而来。我看到标记有不同国章的大船——有帆船,也有宽体无帆轮船,甚至稍微小一些的船只——向我们的两国访问船队鸣笛致意。
黑石魔法驱动器带有很低沉的脉动,像是这艘大铁甲船的心跳,仿佛说明它是我们的宠物一般遇浪吃浪,保我们在海中遨游。我与彩落来到船头,默默凝视着无限的海波奔赴消失在灰中偏蓝的薄雾中。如果说西方的海是具有挑战性、是危机四伏的,那么这东方的海,至少在这里,是温柔的、包容的。它足够平稳、以至于能安抚避免所有侵略性的一时昏招付诸实施,又足够广大地能容纳五种文明和数百个国家。
我与彩落坐在船头的雕花大理石桌两侧,百般地构想梅珠撒人会对我们说的第一句话、做的第一个表情是什么。我们真的好久没有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以至于这趟旅程开始前,我在全国都很难寻找懂得梅珠撒语和利特嘉尔语的翻译官。好在,彩落帮助了我,在洛索珂依最东部的山极教会属地找到了会沿各种路线去往东方行商的契约家团体,在审核后诚挚邀请其中看起来更加具有胆识的四人加入我们的访问团。这才有了现在在同船一等舱中随行的两男两女。
在路上,我们仍然要继续规划我们的剧情与演出。彩落提议稍稍缩减一下前两个章节,以使整场台戏维持在十分钟以内。我最初是不同意的,因为第二章节着实是我演技的某种高光时刻,但是在彩落解释缘由并且提供了解决方案后我便欣然接受了。我们一致觉得,他们会惊讶于我们能够使用传统戏剧无缝衔接他们的戏台设备,这种情况在萨卡洛诺的时候见识过一次了。
不过我们还是低估了梅珠撒这座群山一般的国度所带给我们的初见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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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与我去过的所有地方都不同。随着我们进入梅珠撒人的领海开始,他们就以细致入微的服务迎接我们。我看到的第一个表情是笑容,听到的第一句话竟然不是梅珠撒语,而是一句洛索-爱泽语的问好。他们的发型很有特色,无论男女都扎有精致而较宽的发辫,抹过一些丝滑的亮油,并用闪闪发亮的银色小片装饰固定住一束发辫所有的发梢。阳光下,他们位于领海角落的航船的仪仗队统一又富有韵律地闪起光亮,就像一串精密的灯语。
我们与他们交换国籍身份书,并且递交博览会邀请函以确定我们将参加博览会,并且表明此行正为参观会场而来。我注意到他们的皮肤很特别:那是一种棕褐色的,类似于爱泽焦糖的颜色的皮肤。与我们追求雪白且无血色的妆容不同,他们的皮肤棕中透红,红中又画过浅浅的辉亮,实在是无法形容他们皮肤的光洁与精致。很多人穿的衣服很少,这让他们显示出人类自身的美感。
面对梅珠撒的欢迎者,我们在黑石魔法旗舰庄严宣告了我们的国籍与此行目的地。我们被准许进入了,看到招展的两国国旗在大量梅珠撒的红白国旗簇拥下距离海岸线越来越近,我们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自豪、同时也有着前所未有的压力。我不知道他们具体的风俗,也不确定他们能习惯新教大祭司,或者单指我们两位特有的亲近民众、实际不甚严肃的性格。我只听说梅珠撒也有祭司。
随着我们的忐忑,我们离其首都越来越近。海雾消散,无比庞大的山墙已经在视野右侧显现,而视野正前方出现了一座岛屿,很显然还有一座几乎高耸入云的灯塔和很多竖立着的红白相间的塔楼。然后,就看到一座从岛屿向西直钻入另一片陆地的大桥——我完全不可能想象过世界上有如此纤长的大桥——映入我们的眼帘,那桥的中心是建在海中的硬朗沉重且高大的背对而立的男女神像,其裙摆撑起的桥面高耸过任何从其下穿过的桅杆,上面雕刻的每一个小小的梅珠撒八角星都要比一人还高!在缤丝,或者在莓子教的大多数地区,建筑都是五彩缤纷、充斥不规则旋律般的形状的,而在这里,一切就像是莓子神在制作他那张十边等宽的桌子那样有着标准得可怕的几何形态,甚至包括他们所展示的大桥男女雕像,其裙摆简直就是一块完整的三角形,真如一首被充分计算过的宏大乐章的小节。
我们在港口靠岸。梅珠撒的港口栈道之间即为宽阔,甚至能同时进入五六艘我们的无帆轮船而仍留有余地。两侧的栈道同时停靠着数艘挂有其他国旗和国章的舰船,其风格远超某种特定种类,让我确信是来自不同文化区的使团。
梅珠撒人似乎很注重我们的到来,专门为我们设立了一种木枝制成的大门令我们通过,因为我认出门洞两侧特书写了缤丝文字的字幅,意为欢迎我们来访梅珠撒政合国;后面还铺了金棕色的长毯,并有两侧的仪仗列队恭迎。在这样的盛景迎接下,我与彩落大气也不敢出,和同行的四名翻译走在一起,后面随行的各种人员也在梅珠撒方的指示下跟着我们踏过长毯、来到迎接我们的专车。站在车旁的是一位三十余岁的皮肤棕黑的梅珠撒女性与一位十几岁的同样皮肤棕黑光亮的男孩子。经过梅珠撒方其他人的互相介绍,我们知道了对方的身份:“这位是梅珠撒政合国国家仪仗领袖兼大祭司琪尔莱·奈迭丝女士;随行的先生是翻译官。琪尔莱女士,两位是来自缤丝王国与洛索珂伊王国的国家大祭司与文教部部长四月紫·菈纪奈女士与彩落·哈约籁女士,随行的四位人士是翻译官。愿锯女保佑此次访问的进程。”
我惊异于这上阵的母子家教的严格、对孩子训练的有素,想到那小孩未来一定是一位出色的外交官。他用让我吃惊的熟练的洛索-爱泽语翻译着她妈妈对我们讲解的关于梅珠撒的一切。四轮黑石车缓缓行驶着,车上的错金红木具有浓烈的本地风格,让我们一行人恍惚。
在歇息的时候,彩落看着我:“看来今天下午我们也不需要那四位翻译了。”
我说:“或许吧。”
然而当我们又行船来到尼洋路商讨参加第二届世博会的事宜时,他们被震惊了。我们当时以两国国家文化使团的身份访问一个相对非正式的博览会商讨大厅,我和彩落坐在一旁的尊客等候区,令交接官上前交接。我们正好能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但我们都不懂利特嘉尔语,于是保留了一位懂该国语言的仆从在身边做翻译。
我们听到他们的记录队拉住我们的其中一位交接官问我们:“你们西岸的人知道我们要开世博会?!”
交接官不慌不忙,用之前我们培训过的相对流畅的利特嘉尔语回道:“是的先生,我们收到了贵国向世界各国发散的博览会相关宣传与参会事宜。博览会是增进各国人民视野、促进和平与互相理解的前所未有的时机,我们希望在这样的环境下能让广袤的东方民族更好地了解我们的新国家、新政治、新文化。”
那位尼洋路人还是不太相信我们懂这些。他好像看到我们所悬挂的两面旗子:“抱歉,但这些都是哪些国家?”
交接官说:“如您所见,行黑色莓子旗的是缤丝王国,行橙色白底网格旗的是洛索珂依王国。”
尼洋路人有点不解,去问旁边的人一些话,那个人解释说缤丝就是爱理绛卡教权国的一个附属国家,云云。很显然,三神改新以来的事情在东方可能无人知晓。我们俩人不约而同苦笑一声。
我们的交接官还是很得力的,向他们介绍了一系列后教权国历史。最终,话题又落回世博会上。第二届世博会将在一年以后在梅珠撒政合国珠尔迪察共和国举行,届时我们需要提前半年到场建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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